农历十月中旬的天，早上胡同口的野草尖上都挂了露水，这一宿董智慧衣服都沁湿了。
    一晚上仓皇逃窜，哪儿都不敢去，想去再看一眼爹妈，结果看到了街道的人进屋，立马扭头就走。
    早上避开了上班的人流，闻着味儿，窝到这个背风的死胡同里。
    董智慧从店里俩人刚接完各色卤肉卤菜就一直看，看络绎不绝的人进进出出，看到卤肉店货物卖了几乎大半，看到其中一个人出去换班吃饭。
    摸了摸怀里揣的水果刀，心一横，三两步上前，准备吃点不要钱的饭。
    厂区卤肉店今天中午留下看店的是左向前。
    这俩月日子好过，脸颊上也多了点肉，除了一双蒲扇的大的手，老茧难消。
    穿着这一身蓝色的工作围裙，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曾经一线工人的埋汰样。
    正拿着夹子归置卖剩下的卤肉，感觉有道阴影，没抬头招呼道：“吃点啥，您看看，我们店是真材实料，童叟无欺，保证吃一回想两回。”
    寻常店家宣传的物美价廉被含糊过去了，主要是王建国的卤肉店，物美能挂上，价廉是真够不着。
    连个卤鸡蛋都敢丧心病狂的卖到六毛钱，要知道一斤鸡蛋不过两块五六，一个鸡蛋最多合上三毛多一点儿。
    王建国当时算了算成本，含泪让利，咬牙把心理价位从一块钱改成了六毛。
    这几乎是翻倍的价格，而且卤鸡蛋纯粹是搂草打兔子，煮熟了往卤汤里一泡，顺路的事儿。
    不过你别说，吃食这玩意儿的价钱高低，属于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手上这点杂活收拾完，也没听见有人说话，于是左向前抬头看了眼来人。
    这一看，愣住了。这人，他认识。
    同在玻璃厂上班，财务处的董智慧他还是知道的，正经的中专毕业分配到厂里，当初都没用娘老子的工作名额，一听就是个出息孩子。
    一线的工人也八卦过几天，最后娶了同样有正式工作的漂亮媳妇。
    小青工们不少人羡慕。
    左向前认识他，他可不认识左向前。
    这名字在老左脑子里打了个滚儿，突然跟今天早上送货的员工，特意交代的事儿对上了。
    说是玻璃厂老董家出了命案，董家小儿子把媳妇捅死了，人还跑了。
    这董智慧是犯大事儿了啊。
    刚扬起来的笑还顾不上收回去，就看见董智慧从怀里亮出来一把西瓜刀，抵在左向前前襟上。
    压低了声音对左向前说道：“把钱都交出来，再给加两个烧饼。”
    这两要求风牛马不相及。
    左向前看着还有血迹的刀子心里也发慌，这一看就是凶器啊。
    屋里里暖和，厚衣服中午的时候脱了，总共身上就穿了个工作服还有个毛衣，隐约都能感觉到刀尖尖的刺痛感。
    这店不大，给进店的人让出了小半间屋子，剩下半间，摆上一溜柜台，最左边是出口，活动板，一掀开人就能出去。
    右边靠墙角放着一个小炉子，火也封了，上面放了个盆，煨着鸡蛋海带藕片豆制品之类的，正咕嘟咕嘟冒小泡。
    左前进退也退不了几步，离墙也就一个人的距离，董智慧完全可以顺着他后退的劲儿往前一捅，绝对不会瞄不准。
    碰上这事儿还头铁的人可不多，左向前直愣愣的问：“那我先给你夹饼？”
    董智慧不自觉的喉头滚动了下：“快点儿，夹好了装起来，再一起打包个烧鸡。”
    左向前状似老实的切肉夹饼，余光也观察了下董智慧。
    看他冒白沫的嘴角，开裂的嘴唇，被露水打湿的衣服，还有眼角的眼屎，通红的眼睛，整个人一副强弩之末的样子。
    整个上身前倾，半趴在玻璃柜台上，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左前进的动作上。
    可眼里的癫狂丝毫不弱，左前进心里一沉，这人，还敢继续杀人。
    左向前这会儿只庆幸，没有一开口叫出来他的名字，不然今天铁定要被捅上几刀。
    出去吃饭的小陈也不知道怎么这么慢，这两个夹饼再磨叽也夹完了，本来还准备把烧鸡拆拆再拖延下时间。
    可董智慧也是度秒如年，呵斥道：“整个打包，快点，再磨叽先给你一刀。”
    说着刀尖又逼近了点，左向前心里明白，这刺痛感，绝对见红了。
    赶紧麻溜的把东西打个油纸包递出去。
    习惯性的想说句欢迎再来，嘴一张就刹住了。
    董智慧不接，让放到柜台上。
    仓惶的左右看一眼，立马扭回来：“钱呢，把钱拿出来。”
    这一上午营业的钱不少，今天厂区店虽说货供的少点，这会儿也卖了一百多小二百了，左向前还没转正，真是他损失了这么多钱，可真不一定能补的上。
    烧饼夹肉跟卤鸡全当自己请了，可这钱匣子再这么给出去，左前进怕自己这个活计也跟着没了。
    虽说老板仁义，不一定开除自己，可调到后勤也有可能啊，那工资百分之百会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