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祭这天。
暴晒了整个白天的烈日红艳艳地浮在海平线上,落下赤色的灿烂余晖,格外瑰丽。
南柯站在透窗而进的暮色里,低着头反着手,一圈圈缠绕浴衣宽大的腰带。
来到稻妻许多年,各种和服的穿法,她早就学会了。
但到要打结时,南柯的手却停住了。
未婚和已婚的绳结样式不同。
她该打哪一种?
堇紫色的浴衣上,散印着无数小小的白色海螺。
南柯茫然看着那些海螺:“光代……”
如果光代在的话,一定……
“托马来接你了。”散兵忽然从外面推开拉门。
南柯一惊,捏着腰带的手松了力,垮落的布料簌簌落在脚边,堆成一堆。
散兵看着她迅速拉住散开的衣襟,背过身去,似乎弯腰想捡地板上的腰带,又腾不出手,一时陷入僵滞。
散兵走上去,捡起那堆布料,从中间抻开褶皱:“我帮你。”
“……谢谢。”
暮光缄默间,只剩布料摩擦的声响。
南柯低头看着那双环绕着自己的手臂,意外地动作细致,又耐性十足。
她鬼使神差开口:“国崩,你要去吗?”
“什么?”
“……逛烟花祭。”
“……”散兵为她系上绳结,“没人邀请我去。”
可是,她明明就在邀请他。
南柯回眸,看见腰后工整得一丝不苟,象征着少女身份的蝴蝶结,良久,踌躇在舌尖的话终究咽了回去。
她懂他的意思了。
穿着打扮完毕,别上那朵椿花发簪,南柯拎起装着漆盒的小手袋,和等候多时的托马一同出门去。
散兵站在门前望着她。
雅致的和服,衬托着纤细优美的脖颈,侧头和托马说话时,那微弯淡笑的眼睛,美得扎眼的椿花。
渐行渐远。
逐渐淹没在热闹的人流中,消失不见。
散兵发出极轻的“呵”一声,身子一歪,失力靠在门沿,按住作痛的心口。
他居然就这样看着她离开。
但是。
除此之外,他还能怎么办。
神里绫人说,“等她回来,我就开门见山地对她说出来。”
她说,“收起来比较好吧。”
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已经……
而南柯对他呢?
南柯一向喜欢笑。
与此同时,情绪又内敛。
看人的时候,常常会因为笑容,让别人觉得她好相处,但稍微接近,她眼底深处的疏离和冷淡,又会冲淡那份亲近感。
所以南柯几乎没有朋友。
他曾经是例外。
她看他的眼睛里曾经有特别的温度。
然而,从她回来的那一天开始。
这份温度日渐淡去。
惊鸿掠影般的淡凉视线,宛如锐薄锋利的匕首,数次轻轻划过他的侧脸。
他正在缓慢地失去她。
散兵发自心底,无比清晰地察觉了。
这种失去,比身体的凌迟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然而。
再多努力,再小心翼翼。
即便像无知的孩子全心全意呵护掌心脆弱的碎卵。
该从指间流去的,始终不曾停留。
全是他自己造成的恶果。
落在胸口的五指逐渐收紧力道。
散兵垂眸看向自己的手,静默许久,又缓缓松开。
没关系。
他对自己说,抬起头,跟着她的足迹迈出门去。
人生一世,须臾百年。
一个神里绫人而已。
他等得起。
——
“转角就是,我就不过去了!”托马无端笑得灿烂,带南柯停在烟花祭会场的路口,“祝你们烟花祭过得愉快!”
“你也是。”南柯回以一笑,目送他离开。
日落橙黄的光亮落在街道上,烟花还没有开始放,但街道上的小摊小贩都已经开张,热闹得不行。
和一斗筹备的那次小打小闹不同,这是真正的举城欢庆。
南柯双手握着手袋的细绳,踏着木屐向前走去。
转过街角,第一棵行道的梦见木花飞叶茂,一道高挑颀长的身影抱臂站在树下。
白蓝渐染的男式浴衣,深蓝染料从胸下渐次沉淀出稳重的色调,外层罩着一件灰色的羽织,流辉般的银发依旧随意低束,漫不经心打量着行人的浅色眼眸温雅而平静。
“绫人先生?”南柯一怔,站住了。
神里绫人循声看向她,微笑寒暄:“南柯小姐,今天这身很适合你。”
“你怎么……”南柯微微拧眉,环顾四周。
显然绫华并不在。
“绫华去接旅行者了,迟些和我们会合,”神里绫人看出她的犹豫,解释,“如何?我们先随便逛逛?”
也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