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署的人都知当年内情,见少主子的女儿长得聪明灵秀,全喜得丢下差事来逗她玩。
一时间,衙署院子挤满了人。
桃桃从没看过这么多魁梧粗拙的大人,好奇地背着手在他们跟前走来走去。
一群大汉,硬是把脸挤出花,轻言细语用蹩脚的官话引她说话。
阿妹怕他们的凶恶嘴脸吓到小姑娘,连声将人赶走,又到厅堂问宋韫:“公主一路舟车劳顿,要不先回府安置?”
对着自愿女扮男装替宋弃收拾烂摊子的阿妹,宋韫格外和颜悦色。
她笑道:“府里?你的夫人不会有意见么?”
为维稳各部族,阿妹这个交州王再娶了姒氏的王女为妻。
阿妹的男人身份骗得了外人,可做了夫妻的人,她又是如何瞒过去的?宋韫实在好奇极了。
阿妹看出她在打趣自己,脸一红,“她多在王帐活动,不常来城里。而且,公主府是您的家,她怎敢有意见?”
公主府跟宋韫数年前离开时并无太大变化。
阿妹有心,即使宋弃没吩咐,这几年也没处理公主府,每日还派几个老妈子过来扫灰除尘、侍弄草木。
初冬时节,院里唯有松柏还青翠依旧。
宋韫一路穿廊过院,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过去种种浮现眼前,难免有恍若隔世之感。
春音带人先整理好卧房,出来见宋韫立在廊下,遥望桃桃跟阿福一家追来撵去,也一笑:“阿福自在的倒像回了老家。”
“其实咱们该去住驿馆。”见了阿妹后,宋韫心里总有点歉疚。
好好的女孩子,扮成男人不说,还要扮成另一个人。
宋弃这一招,当时也许是无奈之举。
可对阿妹来说,未免太残忍了。
春音故作轻松道:“是使君请咱们来住的,她是心疼‘女儿’,就算传出去,也没人会说什么。”
春音明白宋韫的顾忌。
都和离了,到了前夫地盘,还去住当年婚后共同生活的公主府。
叫旁人知道,还以为公主回心转意,又千里迢迢跑交趾挽回旧爱来了。
“再说,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小主子。”侍女送来手炉,春音套上炉套塞进宋韫怀里,“这里是使君的地盘,她手下兵马强盛,大家又喜爱小主子,没人敢在这里逼您和小主子做违心的事。”
宋韫摇头,“就是有些对不住阿妹。”
春音道:“奴看她这个使君倒做得很乐在其中。”
“你这个丫头很会看人嘛。”
一道爽朗女声从身后传来。
“阿妹,根本就是个官迷呢。”
宋韫和春音闻声去看,却是阿妹去而复返,正满脸涨红扯着一个盛装的异族女子从回廊后转了出来。
“戎王。”宋韫初始惊异,等看见女子颈间的狼牙,又看眼尴尬地手足无措的阿妹,很快便猜出了女子的身份。
多娜也在打量宋韫。
才入冬,她已穿上了银红薄袄,月色长裙,披风上的雪白毛领托着一张未施粉黛的脸,皎然动人,像阿妹去年冬天送自己的那盆白梅。
一样的凛然不可侵犯。
“公主殿下。”多娜听过宋韫不少事,早知她生得美艳绝伦,但见了本人,还是被她的美貌摄住了一瞬。
美人虽容易遭妒忌,但美成昭阳公主这样,叫人连嫉恨也生不出来。
阿妹低声乞求多娜回去,多娜却甩开她的手,上前几步紧盯着宋韫道:“我一直很好奇,你是女子,阿妹也是女人,你们是怎么生出小娃娃的?”
“咳咳。”可怜的阿妹咳得险些背过气。
宋韫似笑非笑看眼阿妹,轻声答道:“这个问题,你为什么不问阿妹呢?”
阿妹止住咳,忙扯住多娜的胳膊,“你不得对公主无礼!”
多娜没理阿妹,仍向宋韫道:“如果那个小娃娃不是你们向天神阿爸求来的,就是你对阿妹不忠,背叛了她!”
春音气得俏脸生寒,也顾不上她是不是什么部落首领了,只向阿妹发难。
“使君,你为什么放这么一个颠三倒四的女人进来胡言乱语?她如此冒犯公主,你还不快把她带下去掌嘴!”
阿妹脸上全是汗,急得躬身作揖不迭:“公主,多娜她汉话说得不好,如有得罪,还请您不要惩罚她,全是我的错。请您惩罚我吧。”
“你怎么这么没有骨气!”多娜跺跺脚,抬手去揪阿妹耳朵,“我是在为你鸣不平呀!”
阿妹胡乱捂了多娜的嘴,按下多娜脊背,冲宋韫弯腰道:“公主,我先带她回去,之后再来跟您赔罪。”
多娜在阿妹胳膊下不服挣扎,被阿妹反手架着拖了出去。
春音犹在不忿,胸口剧烈起伏着,回头,宋韫已很无所谓地掀开毡帘进屋去了。
她追进去,还想骂几句多娜出气,看宋韫默不作声的,就闭了嘴。
宋韫走到榻边,见早前吩咐的纸笔侍女已经在案几上摆放整齐,便解开披风坐下来,捡起笔蘸了墨,对着信笺思量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