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草原覆满霜雪,层层叠叠的黑色远山驼着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金芒普照大地,牧民们却并不觉得暖和。
他们穿着经历了好几个秋冬的兽皮寒衣,羡慕地望着那一座座被夏人王庭占领的都城。
高大的城墙能够抵御风雪,芦苇黄泥砌的土墙屋子能够阻挡银絮,若巴苏真能带领他们这些部族涉足中原,他们便不必再受粮食贫瘠的寒冬之苦了。
草原胡人望着漫山遍野的一顶顶毡棚,不由心生憧憬,放声高歌起来。
嘹亮的歌声传进都城之中,天还蒙蒙亮,汉人奴隶便被魁梧的夏人监工抽鞭子叫起了。
高鼻深目的夏人看了一眼空缺的床位,用大夏语骂道:“少了一个人!死哪里去了?!”
汉人奴隶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吱声。他们前几天冒雪搬运石块,手指生了既痒又疼的冻疮,实在冷得受不了,不过停下来往掌心里呵一口热气,背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鞭子。
奴隶没有厚实的冬衣御寒,鞭子抽破了衣布,鲜血淋漓。冷风刮过来,伤口受了凉,连一贴药都不会有。他们惜命,不敢顶撞监工,只能唯唯诺诺地低下头。
还是一名擅长说夏语的汉人硬着头皮开口:“那小子昨日造墙时没站稳,摔伤了腰,还发了热。萨姆大人怕我们染病不能干活,让他连夜搬走了。”
萨姆是这些监工的上司,他安排的事,监工不敢质疑,只能烦躁地挥舞鞭子,催促汉奴赶紧出门干苦力。
大家伙儿一齐出门,对视了一个眼神,如释重负。
他们撒谎了,那个后生根本不是受伤离开,而是去见一位大人物。
他们都听说了,大嵩国变天了,傀儡皇帝上位后,大刀阔斧地推新政、改旧制,手段狠厉雷霆,却心系百姓。他没有忘记活在水深火热的州府遗民,他调集兵力,命云州军领兵待命,企图收复割让的土地。
汉奴们早受够了夏人残忍的压榨,在烽火战乱的阴霾下,他们为了活命,私下集结了起义的队伍,伺机行动。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等到了大嵩皇帝派来的外援,只要这位大人和六州失地的起义军首领接应上,共商破城计策,闯出一条生路,那他们回归故土便指日可待。
汉人们对望一眼,从彼此伤痕累累的脸上看到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们眼含热泪,心潮澎湃……他们终于等到出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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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僻的荒屋,庭院里有一口枯井,井水早已干涸,人跳下去,敲动三下石墙,很快有人挪开石门,迎人进来。
容山隐跟着向导走过一道长径,再钻出地面,便是一座从前胡人供奉的佛塔古刹。
此地荒无人烟,只能听到落雪的簌簌声,远处有一大片已经结冰的河滩。
向导是个夏人与汉人结合而生下的混血小孩,名叫小福。他搓了搓手,对容山隐毕恭毕敬地道:“先生,这里就是会面的本营了。”
夏人嫌汉人小孩没有力气还能吃,拉来做苦力只是耗损粮食,并没有管他们的死活。
正因如此,这群孩子在长辈的指导下,组成了一支天然的斥候队伍,为各地的起义军通风报信,传递消息。
容山隐对待这些勇敢的孩子并没有半分大人的傲慢,他们身陷泥泞苦难,自身难保,却还甘愿为一簇火苗,为长者照路,点燃希望。
他对小福作揖:“多谢你。”
小福早就在大人的口中听说了容山隐的事迹,他知道这位是千辛万苦潜入失地的贵人,只要把他引荐给起义军首领,他们就有出逃的希望了。
小福干了一件大事,满心都是对容山隐的崇拜之情,又怎敢受他的礼?他顿时涨红了脸,连连摆手:“不、不、小事而已,无足挂齿。”
他明明是汉人,却长着一张肖似外族的脸,同龄的孩子欺他、辱他,街坊邻里对他指指点点,嘲讽他母亲被夏人玷污了怎么不去死,竟然还敢把孩子生下来。小福早慧、敏性,他并非什么都不懂。但他听过母亲半夜压抑在被窝里的闷哭,他不想让母亲担心。
于是,小福每次回家都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着母亲抱抱他,夸夸他,告诉他,小福的汉语说得那么好,他不是异类,他是个堂堂正正的汉人。
小福为了融入汉族,做了许多努力,他跑腿跑得最勤快,他敢朝那些夏人士兵丢石子、扮鬼脸,再一溜烟跑到巷子里躲藏。
而现在,他为接应容山隐和起义军见面而奔波,他被汉人接纳,真正成为一份子……小福满心欢喜。
容山隐把怀里一包风寒药递给小福。
“我听说你母亲病了,城中的医工都被抓到夏人营帐里为那些残兵治伤,没人看病,我略通岐黄,这些是我配的药,吃过两帖应当就会好了。”
小福惊讶地抱住那一包药,他正愁母亲生病没有办法医治,容山隐就来帮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