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2月。
秋雨格外缠绵,苏州河边的青石板路上汪着水光。
李墨把黄包车停在巷口槐树下,粗布褂子早被雨水浸透,贴着嶙峋的肋骨。
他呵了口白气,数着褡裢里叮当作响的铜板——今日统共拉了六趟活,还不够买半斤糙米。
\&哎哟......\&
一声呻吟从巷子深处传来。
李墨循声望去,只见个穿云纹唐装的老者仰面倒在污水里,油纸伞滚在青苔斑驳的墙根。
他下意识往前迈步,却被同行的赵四扯住车辕。
\&作死呢?上个月王二麻子扶个老太太,棺材本都赔进去了。\&
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淌成珠帘,李墨望见老者花白胡须上沾着泥浆,右手正徒劳地抓着湿滑的墙砖。
他甩开赵四的手,深一脚浅一脚蹚过去。积水漫过千层底布鞋,刺骨的凉。
\&老爷子当心。\&
李墨蹲下身,闻到老者衣襟上淡淡的沉香味道。
他左手托住老人后背,右手刚要搀扶,腕间忽然传来剧痛——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像铁钳般扣住了他。
\&就是你撞的老夫!\&
方才还气若游丝的声音陡然拔高,浑浊的眼珠迸出精光。
李墨这才看清,老者左襟别着枚鎏金怀表,表链在雨幕里泛着冷光。
围观人群不知何时聚拢过来,油纸伞挨挨挤挤像雨中冒出的蘑菇。
\&现在的车夫真造孽。\&
\&看着老实,心肠忒黑。\&
议论声混着雨点击打伞面的噼啪,在巷子里嗡嗡回响。
\&您、您别乱说......\&
李墨急得结巴,想抽回手却发现老人死死攥着他腕上的红绳。
那是娘临终前给他系上的玉佩,说是李家祖传的物件。粗粝的麻绳突然崩断,翠色玉佩\&当啷\&坠地,在石板上裂成两半。
穿黑制服的巡警拨开人群时,老者正举着半块玉佩叫嚷。
\&这便是证物!\&
铜纽扣在雨里闪着晦暗的光,警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掌心。
李墨看着巡警弯腰捡起玉佩,雨水顺着硬壳帽檐滴在深蓝警服上,晕开深色痕迹。
\&长官明鉴,真是他自个儿摔的。\&
李墨把冻僵的手往袖子里缩,后槽牙止不住打颤。
巡警用警棍挑起他下巴,混着烟味的唾沫星子喷在脸上。
\&人家宋副会长能讹你个臭拉车的?\&
李墨这才看清老者从怀里摸出的烫金名片。
裕丰商会副会长宋启年。
围观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油纸伞悄悄往外退了半尺。宋启年掸了掸唐装下摆,翡翠扳指在雨帘中划过一道幽光。
\&老夫这身苏绣长衫值八十块现洋,加上诊金......\&
雷声碾过苏州河面时,李墨正按着红手印。
雨水把墨迹晕成一团血泪,卖身契似的摊在巡警局斑驳的木桌上。
宋启年临走前拍了拍他肩膀,沉香混着龙涎香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后生仔,这就当买个教训。\&
入夜时分,李墨蹲在当铺台阶上摩挲断玉。
此时他双眼通红,自己真心救人却被反讹了一百三十块大洋。
他一年也挣不了30块大洋啊。
再加上他母亲唯一给他的玉佩也被摔碎,这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念想。
如今,全都没了!
李墨咬紧牙关,他恨这个社会,更恨这些没有半点良心的商人,要不是他们残酷的剥削压迫,也不会有这么多老百姓穷困潦倒。
无奈他无权无势,上告无门,要是去县衙告状,说不定反倒会被宋启年倒打一耙。
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老天爷,如果有来生,我希望下辈子不要让我再做一个人!”
李墨闭上眼睛,身体放松,向着桥下倒下。
就在这时,李墨被一只铁手猛地抓住。
“小伙子,你还有大把的青春,为何如此想不开?”
李墨突然惊醒,转头看去是一个中年模样的大哥。
“大哥,您就松手吧,这个世界我已经厌倦了,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