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杨浩坐在书桌前面,额前几绺被雨打湿软塌塌地贴着,情绪像是不可见的鱼在皮肤的海洋下面游来游去。愤怒、不解、伤心、怜恨,稍不注意就会浮上来。他没有理会,只是翻开函数与数列的习题册,继续完成留下的作业。然后洗衣服,然后打扫房间,然后关灯上床睡觉。
居然很快就睡着了,甚至没有做梦。
怎么可能。
做完一切的时候已经十一点过半,眼睛酸胀地疼,他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努力入睡,
他以前能够为一些生活中的小细节所触动,就像是清晨悬挂在树叶上的水珠,可是真的有事发生的时候,反而无动于衷,就像是身体深处有一个更为强大的人存在,平时沉睡着任由他掌管身体随意作弄,但到了特定的时候就会启动接管一切,对周围的人和事都抱有冷漠的态度。
可能是白天为了提高效率而喝了太多咖啡,睡不着。他坐起来打开收音机想听点什么,然而却发现这个点只有讲鬼故事的深夜电台,主持人压低了声音夹着嗓子竭尽全力地营造恐怖的氛围,没有其他可听。
他不能听这样的鬼故事,不是害怕,只是因为听了会持续地做噩梦。
那个男人还是没有回来,事实上他早就习惯了,自从找了修车行的工作以后那人就经常不回来,说是因为路程太远住在车棚里节省时间,实际上不知道去那里鬼混,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胡思乱想,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母亲离开以后,自己坐在床上辗转反侧地听着收音机里的英文台一句也听不懂还不知道怎么换台的情景,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不知道怎么就流眼泪了。
起身洗脸,换好衣服,戴上耳机,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出门散步。
昨天,或者说前天,又下了半夜的雨,直到昨天早上才停。但天气已经回暖,他把脖子前领口的衣服扯开一些,往北边的商业区走,那里还有明亮的灯光,虽然所有的店铺都已经关门,只剩下几家只开夜市的大排档和烧烤摊还在营业,街边的座位上有人在高声谈笑,大街上偶尔有几个行人,更多的是遍地的油腻垃圾。
一个装着沾有黑红色的肉渣木签的红色塑料袋被风吹起,从杨浩的面前掠过,拍在一旁的广告牌上,广告牌上是一条精致的水晶项链,其中最大的那颗水晶上还加了高光。
已经倒闭很久了的一家店,原本是这里唯一的一家小型礼品店,卖着廉价但好看的小礼物。不知道店家是接受了哪個混蛋的推销才会选择在这种半死不活的街区开这种不合时宜的首饰店。住在这里的大多数人无法接受高昂价格的饰品,而少数那些能够接受的人,对首饰的概念还停留在穿金戴银的阶段,
所以不管广告牌上的水晶项链有多漂亮,在这里开首饰店也完全是死路一条。
即使倒闭了多年,这里的店面也依旧租不出去。广告牌因为无人维护而变得破破烂烂,而从他眼前掠过的那个红色塑料袋更是刚好粘在了最大的那颗水晶上,杨浩伸手把它拽了下来,但依然留下了一块难看的油渍、
他突然想起了池妤。
或者说,他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池妤。
礼品店的消失可以归结于店主的鬼迷心窍,在杨浩的眼里,池妤的改变也是差不多的原因。
虽然住在同一个小区,小学和初中都在隔壁班,但在新年的那件事之后,他和池妤并没有什么更深入的交情,见面的时候也许会打个招呼,但也只是在避闪不及的时候,会以一个礼貌且尴尬的笑容开始和结尾。更多情况下他会偏过头去看墙上挂着的醒世箴言或者科学家的画像来避免那个招呼,诸葛亮的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他已经可以闭着眼用左手写下来。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他讨厌池妤,事实上这种回避仅仅针对她一个人,因为其他时候往往被回避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经常站在走廊里对着反光的窗玻璃照自己的样子,并不是整理仪表,只是为了能够更好地看清自己。玻璃里倒映出来的男生面色苍白,眼神浑浊,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每当这时候他就会觉得有些不甘,多你哪来,也只有这种没来由的不甘像影子一样牵绊着自己,消解着独处的寂寞,或许他的不甘就来源于这寂寞——他不知道。
他记得有一天课间,他站在班级门口从走廊上朝隔壁班看过去,听见里面的欢呼和掌声,陆思瑶站在讲台旁边,被一群人簇拥着,脸颊微微泛红,但依旧保有着平时的冷淡和自信,也有着一点点羞涩,而在她的对面,站着一个戴着蓝色耳钉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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