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代凡人昂首可见的天与云,重重天宫神府各个烟云缭绕,只有天后的缘泽宫里有一些暖气。生机葱郁的姻缘树,百人抱粗的枝干上有一树红线缠牌,下有围绕其星棋散落的案几,个个有浮星照亮,一案塞一案高的姻缘书,书中伸出红线,连上树上署有居地的名字缠牌。天人姻缘少,凡间姻缘多。远远看去,点点浮星之光映着红线姻缘树,狐狸邱离与桃仙昭福的案几相靠,个个瞧着是摇摇欲坠。但昭福乃受罚来此,叠起来的姻缘书足足比邱离等其他仙官多了七八摞,一摞就多出等身。
今日天帝惯例与太子来天后这里叙话,他两个虽一身便装,但如影随形的一众尾巴还是露出不了天宫主神气派。
“君父,若是您心意已决,那阿姐又当如何?”濯苏紧跟天帝栩容,“母亲若知……”
栩容脚步不停,只道,“她也一定会做出和我一样的决定。”他只用了一个“我”,“身为帝后,不能只爱亲女。”
这些话断断续续地传进伏地跪拜的邱离的耳朵里,他抖了抖广听的红狐阔耳,与身边的昭福等同僚目送这两位向主殿门中。
他们目光所落处,濯苏太子泄了气般的,已经远远地落在后面。若非一身浮光色,沉入仙侍随从也不鲜明。
“今日不太平。”邱离莫名有些不安,昭福草木之心后知后觉,只觉身侧这只狐狸僵直着身子,只在天帝与帝子的最后一片衣角入了缘泽宫内宫门才稍有松懈。
而濯苏的心,每一过阶梯,便愈觉窒息。年纪轻轻的一个神君,脊背虽挺直,心中却宛如枯木。
也许是母子连心,今日天后的心情并不算很好。梳妆镜中抬眉眼,她如今仅存的一个孩子正在他父亲身后,眼中悬有一丝希望。楚容垂眸片刻,伪装不出笑意,目光便那样直直撞上身后父子。她冷冷道道,“陛下这几日带着阿苏来得倒是很勤。”
栩容听出其中不满之意,放低姿态,赔罪似地笑,将濯苏推至身前,脱口而出,“这不是也只有……”他的话没有说完,又改了口,“濯清宫的事,我会再想想办法。”
楚容与濯苏心神皆动,不同的是,在外凛凛威风的武令长情真意切地期盼母亲能力挽狂澜,而他与姐姐共同的母亲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握紧了他的手,满是薄汗,回话的语句毫无温度,“陛下所说的想办法,是同上次南海敖泠一家一般吗。”
自然,濯苏比谁都明了那究竟是怎样的惨烈——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比母亲头上的珠钗还要冰凉扎人——君父正预备将他的仇敌钉死在人间,哪怕要用亲生的女儿来做祭品。
天帝栩容什么都不会做。他有些心虚,躲在濯苏之后,甚至连女儿的名字都不愿再提。大抵携太子来此,多少有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味道。
“被携”的濯苏与楚容相视,彼此心中明了,楚容也就松了手。她惨淡地一笑,“陛下,这样的人世是您想要的吗?”
她转头,梳妆镜中映出的,不是姣好的楚容,而是当今下世的月出国。
昔日安苍两国隔岸对峙的楚河,经历历代战乱,早已不归月出管辖,又因应龙庇佑,年年风调雨顺,也有许多人搬迁至此。而如今月出境内的另一条河,正重蹈楚河当年的覆辙。洪水退去后,宁河两岸鼠疫横行,蝗虫成灾,七空子的脚踩在枯枝落叶的泥泞中,牵着才束发的醉之,恍若隔世。耳边民声哀嚎,与他初入世那一年毫无分别。唯一欣慰的是,他庆幸将要承担这重担的人,不是璧琼。多自私啊,他这样想着,王家的大公子目光聚于一处,突然地锋利起来。
出身权臣士族之家惯长袖善舞的王寂酒,端坐东宫、明堂,在审阅了一沓沓白纸黑字的公文后,在各方势力威逼下随从太子来此视察民情,一行人以马代步还觉行路苦,而与水患愈近,王公子一颗心便高悬不止——朝廷的救济与赈银被层层盘剥,至百姓手中,已经只剩下破旧单衣与稀薄的旧年米汤。太子晋白茕自出宫门躲过一次次暗杀愈发地沉默,而自己随行的两位先生,叶先生与戚先生,似乎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眼中一片漠然。王团圆在本是盛世而出的瑞兽,可它蹲坐在这繁复华丽的马车上居高临下摇着尾巴,并不看这生不如死,死不得葬的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只是看着自己,一脸谄媚,可真是十二分的讽刺。
而他王寂酒,又与这样一个“瑞兽”有什么区别呢?回想昔年的豪言壮语——
“我长大以后,不会像我爹那样。我会做一个大英雄,救万民于水火。”
如今年少无力,被身不由己地拿捏成了一柄权贵鱼肉百姓的剑。他有些茫然,攥紧了拳头。忽然肩上一重,回头一看,是王丹梦。
“公子,外面风大。”
王寂酒点点头,余光瞥得一点寒光——不知是谁派来的一波人,又来了。
飘在上头的易珍袀正以全知视角看着下面,这波此刻人不多,大概二十四五个,个个精锐。而被刺杀的这一方依旧是公子护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