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蓬莱的昙树长开了。
穆长老盘坐在树边,树上枯黄的落叶飘在他的肩上,停在素色衣袍上。
“长老。”有人顺着山路来了。
“嗯。”穆长老顿了一会问:“山体有震动,有何事发生?”
来人很习惯和他们长老的对话方式,他自然道:“师兄练剑触发了阵法,师姐都气死了。”
他憋着笑:“师姐那个阵法摆了好几个月,准备叫您指导呢。哈哈哈,就没了。”
少年一边说一边观察穆长老的神色,发现他不为所动后显得有些沮丧。
穆长老为人冷淡,来路成迷,不出招就能让异煞对他避之不及。
少年是蓬莱阁少主,他正是被穆长老在异煞口中救下的。两年前他深入极凶之地三山,遇见了这个寡言少语的‘仙人’。
就像是传说中的仙人,穆长老遇见任何事都波澜不惊,甚至连轻笑都不会有,罗俞敢以他的脑袋保证。
像这样试图逗笑的法子失败了两年。
罗俞说完之后就没敢打扰穆长老,他在宗门里最怂的人不是他爹,而是穆长老。
虽然穆长老不曾理会他人,但平时无法无天的罗俞就是不敢和他待在一起。
平心而论,穆长老性格不坏,长相更无可挑剔。可在他身边总让罗俞喘不过气来。
罗俞不只一次打量过穆长老,每看一次就忍不住想象。
即使穆长老的气质揉杂着积年累月的沉重感。但他的长相无疑是很适合笑的,都能想出他眼睛弯弯的样子,必定是极具少年感的。
回归现实。
穆长老还盘坐着,姿势端正。他眉间笼着散不去的郁气,上挑的眼尾锋利,像斩断一切的利刃。
不知是不是罗俞的想象延伸到现实,他居然在穆长老的脸上感到了笑意,对着那颗昙树。
“穆长老,我……”罗俞不知该说什么。
树下的人看了他一眼,道:“回去罢。”说着穆长老垂下眼眸,盯着茶碗静静的水面,不知在想什么。
罗俞只好先告退。
他踩着石阶下山,沿途都是青绿,转过一处,忽然看见山上昙树的一角。
“这昙树……不像是此地的植物。”采药的弟子在转角感叹,他接着看见了罗俞,连忙问候:“少主好!”
罗俞摆手,并未将这小插曲放在心上,除去看望救命恩人的时间,他还是很忙的。
山上,穆长老垂眸静坐,远处看去真是佳画,只是时间过久,就变得古怪起来。
虽然修士要健康于凡人,但年龄不超过两百岁,时间紧迫,急于修炼,没有人会浪费时间。
树下者显然不在人的范畴之内。
日落日出,穆长老抬手拂过一现的昙花,他平静地,平静地吐出一口气,好似不在意的远离了昙树的枝芽。
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开。
只是袖袍下,玉质的手颤着,显示着主人并不平静的心情。
其实他生活在烟花四月的南方。因是蓬莱三山山脉孕育的灵石,被赠与南地仙门生了灵智后,他飘飘荡荡又回到了原点。
回到原点,没有回到过去。
与其说是回归故土,不如说是在逃避什么。
昙花一现,藏着不愿面对的回忆。
……
“穆照知!”
“穆照知!住手!”
……
“穆镜,”穆长老怀疑自己迷糊了,不然怎么能背对着昙树想起那人,那人还是面无表情地指责:“你今天怎么还没有挥剑三百下。”
他叹气,认真地说道:“现在练习,练完后把剑谱抄一百遍。”
“……”穆长老看着少年的他指挥的样子,化冻了的眉眼带笑。
再看,烟云般散去了他的身影。好像他也不愿意让自己记住他的样子。
天边遥远的地方,初生的太阳被云掩埋,穆长老高举着手,指尖触摸不到光的温度。
他的一切。
六十七年,还是那么清晰,淡不去痕迹。
也许是灵石生智得了天道眷顾,他的寿命与天比齐,与天比齐啊……
时间淡化不去昙花一现的绚烂,就像岁月藏匿不了惊才艳艳的天骄。
他的天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