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天气特别烦闷的午后,尽管蝉已经在树枝上一个劲地叫唤,但人们听不见。
蹒跚的走向手动控制室,这短短一百多米通道,时宇扶着墙壁,当脚掌接触地面时,发自骨髓筋脉的颤抖径直从脊柱传递到脑中,每一步迈出都花尽平生所有的力气。他喘了几口气,空气中的氧粒子都令人感觉到扭曲,粘糊糊贴在呼吸道上,迟迟不肯进入肺里。
烦人的辐射警报被关闭,这只是台发出单调嗒嗒声的物理机器,它要通报的事情大家已经知晓,就没有继续开的必要。
参杂在耳鸣的嗡嗡声中,蝉鸣越来越近,虽然那里距离地面上百米。那只蝉,诞生伊始便渺小如蛆虫般,落在地上,任由大自然摆布,一缕燥热的阳光就能夺去那弱小的生命,唯一的抗争只是尽力蠕动细小的身躯,钻入黑暗地底,等待重返地面的那一刻。
往后的漫长等待中,许多岁月如同蛰伏般被淹没。
蝉的生命周期在昆虫中几乎最长,自己却不知晓,大半生都花费在暗无天日的世界。
走在前面的王铭成终于打开机械控制室大门,幸好这里的大部分防脉冲设备仍能使用,控制员小丘等留守人员已经在里面等了一段时间。
“快点,至少能快点结束。”王铭成催了一声,刚才γ辐射警告爆表的时候,他们就很清楚接下来的命运,身体快速产生的异状更代表着即将面临的结局。声带受到的影响也许还不大,语音虽然有点走样,但还是能听见的,他连苦笑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研究设施在设计建造的时候,根本没考虑到会出现如此强的辐射冲击,以至于大部分设备在刚才的强脉冲爆发后,基本上都无法运作,通讯中断,轨道交通车更早就瘫痪,现在撤离的人员用徒步方式根本无法离开受影响区域。王铭成说得没错,至少在这里到最后,除了职责,也是唯一的选择。
时宇再次尝试启动自己的手机,还是毫无反应,这些普通的电子设备现在如同废铁,仿佛给移动带来沉重负担,许多人舍弃了这些不属于身体的物品。
他盯着王铭成的左手,后者一直紧紧捏着钱包里掏出来的家人照片,于是感到有点后悔,自己只有手机里的照片,现在想看看都没办法,不过他还是把手机卷到手腕上,没有扔掉。
平行透镜组将高能粒子捕获器中心点的映像传送过来,这是现在唯一能观察到中心点的方法,在场的人现在都把注意力放在反射幕上。数万根超导管紧紧相拥,犹如巨大花簇般的反应堆皿仍是淡淡幽蓝,一切如常。
相对于聚变反应堆里那耀眼的小太阳,上面的捕捉器中心点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存在。
但或许是错觉,时宇发现那脆弱的地方好像不停地向外弥散着黑色的粉末,不知道是引力扭曲的作用,还是视网膜受到刚才中子冲击的影响,眼见的一切都犹如海市蜃楼般虚幻,仿佛平静的水面不断泛起波纹,色彩逐渐在涟漪中淡化。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这团等离子体的质量高速膨胀,它的引力场不停引发坍塌,产生作用力把周边粒子的结构扯碎,牢牢地吸引到自身之上,变为简并态。
而这时,蝉在树上坚持着鸣奏,那是幸运的坚持者经历多次苦难后的蜕变,留下残旧的躯壳,挣扎着突破泥土爬到高高在上的生命之树,用刚长成的口器扎入树中,享受天地间的生命汁液。展开羽翅,空中产生了第一下嘹亮的声音,那是鼓膜鸣肌每秒高达万次的呐喊,振动波无时无刻地向宇宙发散,抵抗自身的渺小。
这是一个原初黑洞。
有别于体积巨大由恒星变化而成的普通黑洞,原初黑洞是一种高致密的等离子体,非常微小却有着强大的引力,往往出现于宇宙形成之初。
与蝉鸣相伴,地球的末日之歌拉开序幕。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开始在他脑中浮现出来,当聚集到一定程度,由于中心点全都是被挤压成简并态的原子核,质量将会变得相对巨大。而当这一系列坍塌继续下去,它产生的引力将脱离电磁设备的束缚,慢慢往地面下沉,直至穿破捕捉器炉基底部的保护壳,然后慢悠悠穿过地壳,被地核的质量吸引过去。
在钻过地幔的过程中,这团物质会以几何速度不停的吸附一切,增加质量。当它到达内地核的时候,地球的生命将会终结,逐渐坍塌成如同一粒沙子,成为宇宙中一个新的奇点,继续吸附太阳系中的所有物质。
不同点是这个小小的黑洞并非由恒星产生,相同点是世界将要终结,对于幼小的人类世界来说,大概就是这样。
小丘尝试了好几次才在控制台上成功输入指令,突然泣不成声,再也忍不住,另一个控制员早就倦缩在墙角,徒劳地不停拨动着早已无用的手机。
我们已经没机会了,留给地球一个机会吧。王铭成用眼神催促着,下一秒也许连挽救的机会都将失去。
时宇心中默默叹口气,插入自己的指令卡,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