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
上元节,天官赐福。
日晓鸡鸣时分,虽是寒冬已去惊蛰将至,却也免不得昏晨光景时的寒风凛冽,小镇里名唤“楚泰”的酒肆门口赫然立着一位衣衫单薄的清瘦少年。
“吉庆有余”,“受天百禄”。
刚贴完对联的他眼下正按照习俗祭户,一手端着插着竹筷盛有豆粥的瓷碗,一手紧握着昨晚去小镇南边折断来的杨树枝。任凭屋外早春的晨风怎办吹打,少年手里的活计倒是端的稳稳当当。把盛有豆粥的瓷碗放在酒肆门口,再将杨树枝往门户上一插,掌柜交代的事情便也算有个交代了。
少年姓陆,单名一个汐字。陆汐生的不算俊俏,照里头一道忙活的店小二的话来说大抵就是这人还不如这个名儿来的俊俏。陆汐虽是长相上缺了点火候但这手头上的活计倒也犯不上笨手笨脚的毛病,做了三四年端茶送水温酒排菜的活儿,每个月领着三两吊的钱,倒也够孑然一身的陆汐照顾好自己的营生了。
一道早起,正在一旁张罗着逐鼠活儿的店小二伸长脖子,凑过脑袋来往陆汐的瓷碗里瞧了瞧,又瞅了瞅自己碗里的米粥,嗤笑着摇了摇头便不再作声,专心忙着逐鼠去了。逐鼠本该是织布人家概该要尽到的义务礼节,但老板娘执拗要做,下人们那便食人稻尽人事了,别说是花不得几个铜板钱,就算金山银山往里头倾也是从掌柜的裤袋里头扣出来。
不过方才来人算是陆汐的前辈了,陆汐刚到酒肆那会,很多活计还是店小二领进门的。至于店小二的名讳陆汐也只问了一次,他没回答,陆汐也知趣没在问过。以后打烊后的酒肆里便能听到陆汐喊着“二哥”的声音,倒也喊了有些年头了。
至于刚才发生的一切,陆汐也算是见惯不惯了,别说是空荡荡的大堂里头只有他们二人,你知我知的,就算是掌柜的还在柜台上算账,这位“爷”都敢在掌柜的眼皮子底下的重复刚刚那副混不吝的模样。
起初刚被齐先生当了荐头送来酒肆时的陆汐对于二哥这种大不敬的行径也是存了几分迷惑和担忧的,不过这四五年的光景下来,倒也是习惯了掌柜的对二哥的放任。
当然了拎不清是掌柜的心好还是掌柜的和二哥有些沾亲带故的陆汐自是不敢照猫画虎,不管掌柜的在场与否,毕竟隔墙有耳这种事自己这几年当着酒肆小厮听到的比比皆是。
况且先不提丢了活计不说,便是折了荐头齐先生的面子也该是比腹里的难受多些的。
少年心性,可见一斑。
西牛贺州是道教门徒遍布的部州。家家户户皆是信奉天、地、水三神,上元佳节又是道门引上元一品赐福天官下界赐福的日子,所以不管是地主老财还是贫苦百姓都是把祭祀当作头顶大事,有些钱财的人家自是盼望着天官消灾切勿定罪,贫苦些的定然是求着来年庄稼地里的风调雨顺,若是再来一场大雪,迎了个瑞雪兆丰年的兆头便是能高兴的从炕头上跳起来。
在祭户一事上其实小镇上的人家大都是用肉糜而非豆粥,毕竟豆粥和逐鼠用的米粥相差无几,换做肉糜似是有让天官大神认出些祭祀的虔诚在里头的意思罢,但是既然掌柜的坚持要用豆粥,自己也没法子。
早些时候陆汐还和店小二讨论过假若天官大神真的下凡罚恶赐福,看到家家户户门口摆放着的肉糜吃得完嘛?陆汐只记得二哥讥讽地笑了笑,也没有正面回答陆汐地问题,只是应了大堂里酒客招呼后丢下一句话。
天官又不是随处可见的畜生和乞丐。
陆汐虽然说不上哪里不对却也有说不出不认同地地方,毕竟换了如今的自己也该是不吃的。
酒肆在的小镇名唤三合镇,是西牛贺州里偌大的乾阳王朝地图里的边边角上一点。镇子里原先是做陶瓷生意的,虽说比不上那些被乾阳王朝敕令官窑烧制的“瓷镇”,小镇里的生意往来倒也算是红火。只不过在小镇自打乾阳王朝吞并了朱雀王朝之后,小镇的烧瓷生意便被朝廷下了旨意熄了窑火,镇子上的老人虽是哀叹逐渐破败的三合镇却也是对乾阳王朝勒令窑洞熄火挑不出半分毛病来。
新朝烧旧窑,怎么看都犯上那么一个窑火不熄旧朝不灭的大忌讳。
至于曾经的三合镇怎么个红火法,陆汐也都是听酒肆旁边守着窑洞的林老头说教的。反正自打陆汐记事以来,小镇大概就是这副模样,除了前年外出谋生的青壮年,镇子里便再也没了赋闲的青壮年了,更别提有外人往镇子里头赶的。
一盏茶的工夫,陆汐便忙活完了祭祀的活计,连带着扫干净了桃符春光里头的最后一场屋外门雪。
上元佳节,是万家团圆的日子,饶是平日酒肆里喧闹的那些个腌臜汉子们也都窝在屋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因此酒肆里的生意自然是冷清了许多,陆汐便也多了些闲暇。长此以往,掌柜的索性也就给陆汐放了两日的假,至于店小二,以陆汐的猜想便是有了宽限也该是大步不离酒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