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啊,”老人抬头看向满是尘埃和灰烬的天空,一轮苍白的满月高悬在那里,上面的陨石坑、沟壑、甚至无数金属碎片都能被肉眼看得一清二楚,“抬头看看天上吧。”
他不顾周遭戈壁滩上的飞沙走石,伸出关节早已腐朽的双臂,摘下那腐烂出三个大洞的兽皮手套,一双如玉般纯白温润的双手缓缓攀往苍穹。在老人所立巨岩下方,无数斗篷咧咧作响,孩子们学着老人的样子,如牙牙学语,也露出了或残缺,或畸形的手、爪、蹄。
没人能看出巨岩下汇聚了多少“孩子们”,在漫天肆虐的风沙中,还有不少孩子的身形被尘埃遮掩着,他们的身形绵延不绝,不见终点。他们不敢抬头,风中的石砾时时刻刻都在制造新的伤口,往往是旧伤未去新疤已来,在这种天气下抬头,就算在眼睛上蒙两层羊皮也要被打瞎。但令人惊奇的是,没有一个孩子出言抱怨老人,他们深知,只有在老人脚下最近的那几个孩子才有资格抬头享受老人恩惠的智慧,大部分孩子不过是跟随老人前行的乞丐,乞丐不敢也不能有胆量对施主不满。
“万物由尘埃与智慧起源,祂们将永远庇护你们,我已老朽,智慧的权柄理当继位。”老人最后看了一眼天上的满月,那苍白的月面上,亘古不变的陨石坑、沟壑和尘埃从未像此刻一样清晰,如同一场梦境般。
他弯下腰去,从那脆弱不堪的脖颈上取下“智慧”,郑重放在足边。伴随着他的动作,一块块土石在斗篷里滚落,在老人脚下堆起一座小小的坟墓。
“一切在我这已经分出彼此,它们不再统一,孩子们,抬头看看天上吧,我把‘智慧’交给离,以后的路,离会....”老人还未絮叨完,一声愤怒的吼叫便打破了孩子们的沉寂。
“老不死的,为什么!”最靠近老人的那个孩子猛地拽下斗篷,他丝毫不在乎自己那不断出现细小伤口的赤裸身躯,那是一具没有毛发的、和人类没有区别的身体。“我是人!不是开智时代的那些畸形!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正眼看我!凭什么是离!你这样做,早晚会害死他!”
“震,我......”在震的身旁,一个身披灰黑色斗篷,脚上蒙着一块兽皮的人艰难地挤出声来,他看起来太虚弱了,与他相比,身形壮硕的震只需往他身上一靠,就会让人不由担心震会不会一下将他的骨头撞断。
离艰难地拉开兜帽,几缕没绑紧的淡蓝色长发先脸庞一步被风吹向空中,他没有眼白,整个眼睛都呈现出一种将死的浊白,嘴唇上的裂纹和沟壑无不表明他已经至少两天滴水未进,只有高挺的鼻梁勉强能看出这张脸庞原本并非如此难堪。
赤裸着身体的震听到身后细如蚊蚋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字来,“你,他妈的,又把水分给他们?”震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说过多少次,离还是会坚持把自己的水袋打开,让路上不时晕倒的“孩子”痛饮两口,再把虚弱的“孩子”扶起来继续前进。震在等离的回答,离没有再开口,他想要走到震的身旁,可是风沙突然残暴起来,有几块锋利的石子差点划开离的眼珠,他只得跪倒在地,以求减少受到的伤害。
四周的“孩子们”再也无法坚持着伸出肢体,如旧时代的割草机工作一样,突然到来的沙尘暴将“孩子们”压倒在地,它们把身躯努力贴近地面,埋进沙里。这是老人曾经传授他们的智慧,在带领它们从沼泽进入这片荒漠时,老人手把手教会了它们如何让自己在尘埃中活下来,就像是老人曾无数次做过的一样。可以说,这群“孩子们”的一切都是老人给予的,包括生命。然而,此刻再也没有一个孩子愿意把哪怕一寸的皮肤裸露在斗篷外,比起老人布施的恩泽,它们更愿意先保全自己的性命。
在这场摧枯拉朽的尘暴中,四周陷入了无与伦比的寂静,只剩下沙石和皮毛碰撞的啪啪作响。震执拗地抬着头,他的斗篷就在不远处,但他却丝毫没有避难的意思,时间在此刻不禁凝固,老人盘坐在巨岩之上,不见踪影。只有离,匍匐着、蠕动着去抓震的斗篷。
“震!老师还在上面,一切都还可以再说,不披上皮子,现在就会死!”他努力挪动着身躯,那块灰黑色的皮毛近在眼前。离想把斗篷甩到震手中,但这斗篷只飘动了一瞬,便在无可阻挡的风力带动下狠狠砸在离的脸上。
巨岩依旧屹立在这片荒原上,尽管有些许土块被风削下,但它还是忠诚地为震拦住了大部分足以致命的危险。似乎是觉得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也无益,沙暴来也快,去也疾,仅仅肆虐数十呼吸,便放下这群落难之人,打着欢呼向太阳的方向追去。
离费力地拉开头上的笨重斗篷,顾不上吐出嘴里的黄沙,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却看到震早已爬到巨岩的一半,“震!”他解开斗篷,以求减少奔跑和攀爬的阻力,随着震的路线向上攀爬。
相比于震那饱满、充斥着爆炸性力量的肌肉,离的身形显得格外单薄,但并不瘦弱,流线型的肌肉与他那淡蓝色的长发组合在一起,构成一种直观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