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着水，从太平洋上来到这个中国江南小城。它俩呼啸哗啦了一天，竟然把一座塔吊吹到了。而这塔吊正好砸到一辆早高峰中的捷豹，司机当场毙命，而副驾驶她的女朋友重伤。这一悲剧消息，迅速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传播。

    传到杨桐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他睡到上午十一点多才醒，自然不知道这个悲剧。不过，他躺在床上刷视频的时候，同样看到了死亡对人的打击。他看的是当年很火的一个电视剧叫士兵突击，里面有个优秀的士兵叫三多。三多在训练场上很刻苦，表现出色。在经过三个月层层魔鬼般的选拔考验后，他终于进入一个特别优秀且神秘的a大队。随后的实战演习中，他虽然一枪没开，但看到一个女毒贩在他面前服毒自杀还有其他二十个毒贩被一个个的击毙。他，第一次遭遇了真正的流血死亡。二十三岁的他，开始怀疑起生命和当兵的意义。

    杨桐是在坐顺风车的时候，听两位同事讨论这件事的时候才知道的。他内心没有太多的波澜，三十出头的他已经早已不是第一次面对身边的死亡了。但是，他也没有麻木到漠不关心。同事小n说，真的是太惨了。这对青年男女国庆节就要结婚了，并且男方父亲是这个城市第三小学的校长。同事小a也附和到，是啊，这么年轻。杨桐没有说什么，他搜索了一下相关视频。看到那个黄色的塔吊从空中慢慢倒下，正好砸在了那辆黑色的捷豹车上。车前部被压瘪，而记录下这一幕的后车记录仪的时间还在分秒必争的跳动着数字。在杨桐看来，这都是命。

    六年前的一个初夏夜晚，他在大学的一个小树林里走来走去。他同样感觉到了一种戛然而止，隔壁班的女生在校外的大桥下被撞身亡。他边走，边用英语对自己说话，他感觉到一股凉意和恐惧。他说:死亡就在身边，就像枯叶在这夏天的杨树脚下一样近。走的是一个很文静的小姑娘，同学们议论纷纷。有的说是司机酒驾，正好撞到她。而有的说是小姑娘想不开，因为有天桥，学生通常走过街天桥的。杨桐心里，莫名的同意后者，他还推测女孩子应该是遇到难事了或者对未来迷茫了。他自然没办法证实，他也没有靠近去打听这些相关的消息。他对死亡一直是敬而远之的，就像很多人的态度一样。

    他在读高中的时候，有次回到家里。北方的秋天，已经把树木的头发脱的差不多了，留下稀稀疏疏的叶子在凉凉的秋风中飘摇。

    父亲在和他整理院子里白花花的花生时告诉他:你四大爷走了。

    他的心头一颤，难以置信，艰难地问道：啥时候的事啊？

    父亲说:就在昨天晚上，得了急症。叫了村医，没有看好。

    医生把所有的药瓶子都拿走了，周围邻居问医生打的什么针，医生说什么也没打，输的葡萄糖。

    那年杨桐十六岁，而他的好朋友，四大爷的小儿子杨枣当时也没在家。杨枣的哥哥杨葵已经去了西南读大学，自然也不知道家里的变故。只有一个憨憨的大娘，在家里守着四大爷。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不让医生走，叫来其他邻居帮忙。

    那天夜里，杨桐隔着乡村的一条柏油路，望着对面隔了两三百米的四大爷家的厨房的门灯发着昏黄的亮光。希望，那光在杨桐看来，都是温暖而充满希望的。他知道，那灯光下有着他喜爱的人。可是，那天晚上，那灯光很惨淡，没有了往常的温度和光芒。

    他想过去，安慰一下杨枣。但是，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在梦里，一次次的想靠近那个曾经熟悉的院子。但是，从那以后，他在外求学工作，再也没有机会靠近那所院子。或者，他依然不愿意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那所院子。

    在他更小的时候，他记得爷爷领他坐在门口，无所事事。爷爷抽着烟，他就坐在旁边。后来，爷爷领他去树林里捡虫茧子，里面的虫子可以拿来喂鸡。他对爷爷的印象只有这两个画面，不知道哪一天爷爷就消失了。家里大人告诉他，那时候告诉他爷爷去走亲戚了。应该是他问过的，但是长大后就没了印象。后来，他还记得家里来了好多人。还请了农村的厨师，在他们那里叫焗匠？他吃到了小时候的一种只有过丧事的时候才能吃到的糖人，糖玩具。那是一种有点暗暗的米色的糖，介于白糖和红糖之间，味道很独特。那是属于他的早期味觉记忆，后来就很少吃到那种糖了。

    曾经，杨桐觉得，他和爷爷坐在门口的那一幕，就像坐在时光的河岸上。可他现在却发现，他和爷爷坐在一叶小舟上。虽然，他出生在离河不太近的平原村落里，但他现在愈发感到生命的漂泊。刚拿到第一步手机时，他兴奋地给自己的博客取了个他当时绞尽脑汁以为独特的名字：平原君。后来，他并没有坚持写下去。

    想着过往和现实的种种，杨桐又点起了一支烟，明天他要进大城，但是，他知道，关于生与死的话题他还会继续想下去。他并不是一个只考虑如何挣钱的人，但他也不想让自己陷入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