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口毕竟无凭,延心大师手探入自己袈裟怀中,随后便取出一物。
那是一颗石头,光看上去,和普通的鹅卵石别无二致,只是稍微大些而已。
这样的石头,就算难寻到同样大小和形状的,认真沿着溪流去找,也不见得就找不到。
邢无二看向石头的目光中没有露出半点儿向往,对他来说,无论这石头是真还是伪,他都只需要等着延心继续说明下去而已。
“此物名唤‘吸针石’,只要将它贴上邢佛友所中‘锁功针’的中针伤口,再以新鲜的禽血涂在其上,‘锁功针’便会在邢佛友血中成型再被吸出,从此再不会影响邢佛友的功体半分。”
“哦?”邢无二的声音仍然表现不出足够的兴趣:“延心住持既有此物,对我又有所求,那么何不现在便帮我取出‘锁功针’呢?
难道说大义当前,住持却害怕因为一只禽兽担下杀业?”
延心“阿弥陀佛”了一句,反过来问:“老衲非是不能,而是不愿。
邢佛友所许诺的固然让老衲一时心动,老衲却有法莲寺、殊胜宗诸多条性命在肩。
邢佛友如何向老衲保证自己取出‘锁功针’不会趁机向同宗或者本寺之人报复,或者坐视形势,或者干脆就此抽身而去?”
延心提出的是最自然的质疑,与其自己接受“魔考”,他选择直述疑问,钓出邢无二真正的态度。
邢无二听闻之后“嘿嘿”低笑了几声,才道:“我明白了,住持的意思是若我无相助之心,不能摆出相对应的诚意,住持便不肯为我担上哪怕一只禽兽的杀业。”
延心严厉道:“当然,‘秘境’此刻确实可能遭受外敌入侵,却是针对寺僧、殊胜宗居士而来。
若为解救邢佛友之困再多造一只禽兽的杀业,却不能换得老衲向佛友所求的平安,这杀业也是平白多造而已。”
邢无二“哼”了一声:“好一副慈悲心肠,好一种玄门智慧。
快二十年了吧,住持一身的冥顽和虚伪仍是相得益彰,一如当年一般。
住持想要我邢无二的态度,我邢无二已经摆出了足够的态度。
平白多造杀业?试问一句,若因耽搁而造成贵寺和殊胜宗更多的伤亡,这杀业又要算在谁的头上?”
“真若如此,只好怪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狗屁不通!”邢无二对延心的固执嗤之以鼻:“若住持真的相信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便不会来求助于我。
若我不是今日法莲寺、殊胜宗众人的缘法,住持今日来找我,便是要我平白染上你们的缘法。
若我是今日法莲寺、殊胜宗众人的缘法,住持就更是对我未出时的有缘者见死不救,执迷不悟!”
延心不能驳邢无二此时的说法,却觉得这便是引出了些邢无二真正的怨气,于是叹道:“缘法各在各心,邢佛友身在法莲寺中,便在法莲寺众人的缘法之内。
邢佛友若不肯表露真心,同样是见死不救!”
这番说法让邢无二更觉好笑,仰头笑道:“哈哈哈,那我若是肯许违心之愿,走出此地再违誓言,又当如何分解呢?
住持自然可以说服自己,说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在必要的时候也为面临外敌的寺僧、居士尽了责任。
可我走出此地后‘见死不救’,届时住持之举又该说是救了谁呢?
恐怕只救了大师您自己的一片安心,不是吗?”
“这……”延心无可辩驳,他自己也没法继续在这上面辩解。
确实延心一心求邢无二给出保证,眼下形势又只有求助于他,论起来只是让自己对邢无二这形近“魔考”的诱人许诺安心而已。
可邢无二不止此刻言行像是个活脱脱的“魔”,延心更加清楚正是“此魔”在十八年前酿成险些让殊胜宗、法莲寺灭顶的大祸。
邢无二只在刚才驳斥延心之时抬手一指而已,现在手既然已经随着语落放下,他自然又是一副泰然模样。
“我可以等,贵寺和殊胜宗也可以等。
正如住持您方才所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啊。
只是住持如今的冥顽和伪善,却实在让邢某失望。”
邢无二露出独属于旁观者的悠然冷笑,似嗟如叹道:“从住持此来,邢某就已经明白住持仍如当年,毫无变化。
不说‘我’,是谓谨记‘无我’。住持始终以‘老衲’自称,免提‘你我’‘彼此’之别,这套‘避字禅’本来便只有住持和法却形两人一贯坚持。
这份坚持,我本来可以佩服。
只是住持既有求于我,却只图一片安心。
‘避字禅’参了这么许多年,既没参得足以判断我是否可信的大智慧,更无参到摒除自己心中怀疑的大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