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大鼎前,檀缨闭目吐纳之间,神思早已飘出了那道“真理之门”。
然而迎接他的却并不是什么通悟,而是另一个场景。
这是一辆行驶的公交车。
一个熊头熊脑的寸头小男孩正坐在表叔腿上吃雪糕。
吃着吃着,突然眼儿一瞪,直愣愣地大声问道:“叔,这雪糕是怎么冻起来的啊?”
全车人也都注意到了这里。
表叔一笑,很冷静地抬了抬眼镜道:“冰柜里冻的,那里面很冷。”
男孩:“冰柜又是怎么制冷的呢?”
表叔:“嗯……应该是有制冷机吧……”
男孩:“制冷机是什么原理?”
表叔:“就是……应该是靠氟利昂制冷。”
男孩:“氟利昂是什么?为什么能放出冷气。”
表叔:“……这……”
全车人看着这边暗暗憋笑。
表叔也是一阵脸红,眼见这熊孩子又要追问,干脆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说氟利昂就氟利昂,还想不想吃雪糕了?!”
男孩悻悻捂头,满面憋屈地舔起了雪糕。
檀缨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自觉地说出了男孩此时的内心独白:“妈的,不求你,我早晚搞清楚……”
是的,这个小孩就是当年的谭英。
这熊逼德性,别说表叔,现在檀缨自己都想揍他。
恍惚之间,公车到站,车门开了。
循着门外泛来的光,檀缨痴痴地走了下去。
再一恍然,已身处小学课堂之中。
寸头已是少年,正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
讲台前,语文老师正在精读《爱迪生救妈妈》。
课文讲的是爱迪生7岁时,母亲突发急性阑尾炎,但因室内昏暗,医生无法进行手术,小爱迪生这便摆出了很多镜子反射光源,照亮了室内。
待老师讲完后,那寸头少年突然眼儿一瞪,傲然举手。
此时的他,竟比幼年时还熊了许多,看起来更欠揍了。
只见他昂首起身,中气十足说道:“老师我查过了,爱迪生7岁时是1854年,医学界首次阑尾炎手术讨论却是在1886年,这件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老师顿时一脸苦闷:“谭英,咱们只是学课文,当个故事听就好了。”
谭英:“如果是故事的话,为什么不能像《伊索寓言》那样用动物代替呢?为什么一定要用虚假的事迹歌颂爱迪生?”
老师:“……这是为了鼓励同学们崇尚科学,从小树立正确的三观。哎,我跟你说这个干吗……”
谭英:“老师我更不明白了,科学本就是正确,为什么反而要用虚假来塑造?”
老师:“……你是来上课的还是来抬杠的?”
谭英:“不是老师让我们预习课文想好问题的么?”
老师:“啊……你给我坐下!”
少年憋屈落座。
与此同时,檀缨默默念出了他的独白:“早晚把这些假东西都干死!”
不知不觉,下课了,门开了。
檀缨随着人流走出了教室,来到了高中毕业的那個夏天。
树下,寸头青年,在这最后的窗口期,闷头送出了两万字的情书。
却只换回了一个摇头。
青年扼腕痛惜。
檀缨感同身受:
“为什么……我都这样了,她还是不喜欢我……”
“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感情到底是如何产生的……”
“魅力又该从何而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青年从正午问到黄昏。
再抬头时,已是星辰满空。
那更多个为什么,正如繁星般闪耀流转着。
表叔没能终结它,老师没能终结它,女人也没能终结它。
此时,那繁星依次闪烁,似是在勾着他去点,去想,去回忆。
檀缨仰视星辰,渐渐懂了。
坐鼎问道。
坐的不是鼎,是过去。
问的不是道,是吾心。
更不是我问天道。
而是天道在问我啊!
既如此,我便将心之所想,志之所向,腹之所学,欲之所念,通通展现给你。
通悟至此,檀缨便也不看那星了。
他这便稳稳落座。
以天为宾,以地为席。
不必索问,我自倾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