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杭造访时,秦乐乐正半依在湘妃榻,轻轻地摩蹭着情郎相赠的壁玉,思绪如帘外潺潺的雨,细密而绵长。
吹花小筑的梅花,想必全都谢了,正是学子重回书院的日子,三哥哥怕又在成日忙碌,也不知小铃子是否照顾好了他的衣食,催促他按时歇息?
她这阵子情绪低落至极,加之抱病在身,整日宅在内院,自然不知心中想念的人,其实离她不过几个街道之远。
炉中的银炭烧得艳红,她的指尖却感到了玉的温润,就如他的牵握,曾经给她,无尽的温柔。
“暗得伸手不见五指,锦娘怎的不点灯?”叶家杭将手中鲜花玩物置放案几,掏出火折子将烛台一一燃起。
秦乐乐见好友来访,起身相迎:“是我不让点的,你又带这许多物什做甚?屋里都快堆满了。”
眼见那双秀媚眼里的淡淡忧郁,叶家杭暗里将姓岳的骂得狗血喷头,笑容却朗日一般灿烂:“全是阿娘的心意,我只负责跑腿送货来。”
少女以素丝遮住口鼻,咳嗽几声,上前从小炉上倒出一盏热茶:“天气潮凉,你不要天天往我处跑,万一将病气过给你娘,便不好了。”
“我身体强健,不怕。”叶家杭视线落在案几一卷:“你说这本玉豀生诗集是夏先生抄的,看这墨迹娴雅肃穆,凝炼厚重,与海棠社夏子鸿洒脱旷然的林下之风全然不同,但人若遇惊变,会不会,性情和字迹也跟着变呢?”
少女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思绪:“你怀疑我的先生便是夏子鸿?可,夏先生文武双全,他的武功,绝非一般人可比。”
“武功可以后来学嘛,乐乐,你可知晓你先生的名和字?”叶家杭的追问没得到答案:“他手持阿爹的信物来教我,我问他的尊名,他不肯说。”
叶家杭敲着脑袋:“我总觉得此事蹊跷,高官人请同僚到庄院小住,自家却不同行;土匪向来拦路抢劫,那日却从后面追赶,且一言不发就动手杀人。乐乐,我想去查皋亭县志,看看那几年的地方治安。”
“嗯,绝不能让你外祖全家莫名其妙地被冤杀。”秦乐乐何等机巧,立即懂他心思:“兴许是你外祖得罪了高官人,兴许。”
话锋一转:“你阿娘是如何做了你爹的贵妃?”目前为止,完颜契墨是这次杀戮的唯一受益方,他也值得怀疑。
叶家杭明白她的意思,摇头:“绝无可能,不说我爹行事光明正大,我娘先在金庭做了两年女先生,直到西寿王的儿子在和宋交战时被杀,他的未婚妻神令志昏地找我娘这个宋人复仇,阿爹才提议让娘做他名义上的侧室。”
说到此处,不由满目痛惜:二十五年了,阿娘都在沉默中哀伤追忆,任风吹雪落,岁月漫过。难怪年年的清明和中元节,她都雷打不动地沐浴重孝,不食不语,在佛坛前焚香默经,阿爹也从不打扰。
叶伯母是完颜契墨请到金庭的,他自然应当为她的安全负责,但,皇子旗下众多高手,他完全可为她挑一门好的亲事。
不过,还可能是她心里装着夏子鸿,不愿嫁人。秦乐乐不好对少年说出自己的猜测,问:“然后呢?”
叶家杭对她毫无隐瞒:“阿爹喜欢汉文化,每隔几天,他便去看娘一次,下棋品诗,听琴点茶,始终以礼相待。直到四年后,先皇病重,太子无能,要将皇位传给阿爹。”
眼瞧着烛光下姣美娴静的少女,暗忖:我认识乐乐不过一年,已经忍不住地要向她倾诉,阿爹那时定然无意阿娘。
捡起碟中糖果,剥开:“阿爹若继位,免不得宫庭流血,若推辞,则会埋下杀身祸根。左右为难间,以酒解愁,听到阿娘的琴音,错将她当成敏妃,后来才有了我。”
秦乐乐静静地听着这存封多年的旧事,心内风起花落般的伤感:山高水远,道阻且长,相爱的一对人,就此阴差阳错地生死相隔了。
可怜叶伯母,在痛失至亲和爱侣的遗恨中,半身独自在异乡风雨漂泊,帝王的万千宠爱又有何用?
闭目想得片刻,道:“彻查此事,需找到始作俑者,我记得当朝的官员名录中没有高官人。不如,我托赵家哥哥到政事堂下查找旧档,你那边让宋高多方打听,当年钟相作乱,曾与不少官员暗通曲款。”
“双管齐下,好办法,你我联手,万事可成。”叶家杭抚掌赞道:能将她的心思从姓岳的身上移开,自然极好。
忽然想起一事:“对了,过两日张俊要宴请赵构,老小子让我也去,那货宝玩满堂寝,田园占吴下,乐乐,你不是总想狠狠地敲他一笔么?你想要何物?”
我。秦乐乐脑中闪过开国府被抄的清单:金玉犀带数条及锁铠,兜鍪,南蛮铜驽,镔铁弓剑,鞍辔,布绢三千余匹,粟麦五千余斛,钱十余万,书籍数千卷。
君昏臣侫,世道黑暗,岳帅清廉高洁,忠肝义胆,却早早含冤而逝;张俊贪赃枉法,粗鄙野蛮,却逍遥苟活至今。
“老小子有个房间专藏开国府的物什。”少女以前知晓但觉厌恶,如今想起,却忍不住咬牙:总有一日,我要将它清空。”
“好,我便专找那屋里的物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