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晨拭去泪水,不顾双眼红涩,命人送还书卷,整衣肃冠,随龙尉径往宫中。
自半年前回到中霄,叶晨始终没有再离开过,一来陪伴妻子,二来避功藏拙。所以主要负责些新政相关琐事,一改往昔风格,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造型。入得宫去,又在偏殿候了许久,虞昊方至,叶晨赶紧作礼相迎。君臣寒暄一阵,虞昊向叶晨提起北方之事。
北方之事,无非容、恒,充其量还有些离国残部或者列国旧势力盘踞,搞点小破坏,或者蛊惑人心,唯恐天下不乱。派系纷繁,但这些人实力有限,对于新政影响也十分有限。从迁都到现在的时间,彖国上下一心,内外承平,民生和经济发展势头良好,各地秋收大丰便是最好的证明。如果说彖国一定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始终没有虞喆的消息,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就像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容国和恒国,本来最为可疑,任凭彖国名捕暗探尽出,找了半年有余,竟毫无线索。
虞昊苍老,却神志清明,一副佝偻的残躯,始终肩负着整个国家。虞昊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召见叶晨。今日单独召见直接入宫,感觉有些仓促,此时却又显得不紧不慢。叶晨端立一侧,不言不语,静候圣命。
直到虞昊又批了几本奏章,才又与相候的叶晨叙谈开来。那些寒暄的话,刚才已一模一样说过一遍。
‘或许是天龙令?’叶晨目前只能做出这样的揣测。
很快,叶晨又推翻了这一想法。传说集齐了四枚天龙令,便可以找到天龙陆最大的宝藏。就算传言是真的,难道朝廷现在很缺钱吗?彖国借由叶崇之手得到的一枚,以及从简国得到的两枚,加上推平苍目岛得到的一枚。彖国半年多前就集齐了四枚天龙令,要取宝藏的话,早就取了,为何要等到现在。况且,从万言斋的各类文献中查阅,并没有集齐四枚天龙令后,还有更大宝藏存在的任何记载。看来“传说”这个东西,还是讲求一个出处的,完全找不到出处的传说,其本身大概率就是谣言。而面对谣言需要考虑的,无非造谣者的动机而已。
叶晨想不出虞昊要做什么,干脆不去想。半年时间,叶晨未曾踏出中霄一步,行动轨迹始终在朝堂、万言斋,和小小的叶府之间。可以不参加的集会,一概不参加,可以不会面的人,一概不见。不为别的,只因虞喆下落不明,避嫌,不被别人连累,也尽量不连累别人。
自迁都中霄以来,朝廷吏制与人事更迭甚多,加上这段时间叶晨有意无意将自己边缘化,虽有公卿显赫之荣,三省六部诸多官员之中,不认识的居然不在少数。虞昊注意到了叶晨的这一变化和特点,为官中正低调,不特意维护关系。除此之外,叶晨有着极高的行事决断能力,还属于影响大,但存在感很微弱的类型。以上三个特质,最适合完成虞昊接下来的工作。
于是,彖国迁都后,国家公认的第一大案,叶晨有幸能够参与其中。叶晨从虞昊那里,得来一个牛皮纸袋,在纸张生产有限的时代,还用特制纸张封装的文件,必然是低调奢华有内涵的。袋中是薄薄一本案卷,卷宗封头书有“武成侯”小字三个,又有“叶崇案”大字三个。叶晨在彖国混迹多年,也干了大半年的工部,第一次从六部跨到九卿,隶属廷尉,封右监。叶晨一时还没回过神来,便又一次告别了热火朝天的改革和新政,摇身一变成了断狱阎罗,果真一如无识大师平日所言,“一切诸行无常”。天才晓得,会不会才干熟点儿,又被调往什么奇怪部门。
廷尉署的衙门里,“叶崇案”因为正在审理,很多相关的案卷记录,专门放了一间屋子。屋子又空又大,特地摆放了许多书案,靠边那张高一些的案上,案卷已堆得老高,显然朝廷追查此事已有些时日。叶晨心中一阵宽慰,记得叶崇的人,果然不只自己一个。
叶晨最近看书不多,于兵法武功之类的书籍,已经很久没有翻看过,平日里若有所研读,基本都是经书和些风土传记。此时见到这小山一样的案卷需要自己阅读,真是沮丧共亢奋一体,不能自处。
经过几日对案卷的参研,叶晨大概明白了虞昊的良苦用心。花九畹奉命对容国国君展开暗杀行动,只因这位国君是“地地道道的好战分子”,凡是能靠武力解决的问题,基本不会考虑其他方案,属于实实在在的穷兵黩武。以天龙陆现状和彖国的实力来讲,解决容国需要考量的,也就一个时间问题和付出多少代价的问题。虞昊特地进行了针对容国狂妄统治头目的斩首行动,是因为在容国内部,有一股相对有力的主和派。这支力量经过多年的积累和拉锯,对所谓的统治和人心,有着更加客观的见解以及稳健的处理思想。当然,若彖国能够通过战争以外的其他方式,来实现通常只有战争才能达成的结果,这也会成为彖国史书当中光辉满溢的又一页。
斩首行动是向花九畹下发的,或许正是考虑到任务难度和太多的不确定性,诸多机缘巧合之下,叶崇决意同往。而那个时候,叶晨还在满脑子惦记汪、郭之流。叶崇固然不会在意什么史书中的光辉一页,但通过避免战争来减少人民所承受的苦难,这样的尝试,对叶崇而言,似乎有着天然的使命感,和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