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王云仙
当然啦,那只是王云仙一个草率的、羞于成为谈资的小理想。
后世说,事业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医美,放到现在,虽然王云仙还没完全开窍,但他已然意识到,成天逗猫走狗不是长远之计,尤其当他看到梁佩秋走在窑弄上,通天的火光将他衬托地不似凡人后,一股强烈的想要干出一番事业的念头就在王云仙身体里播下了种子。
可惜的是,那颗种子迟迟没有萌芽。
最初,当王云仙还沉浸在“别人家的孩子为什么处处比他优秀”的苦恼与不忿当中时,首先萌芽的并非大干一场让老爹爹对他刮目相看的决心,而是他对梁佩秋这个好兄弟有了一些不可言说的心思。
他从小看的话本子多,见的世面也不少,狐朋狗友中更是少不得一两个有特殊喜好的,对于对兄弟产生想法这件事,虽然来得猛烈让他一下子被打懵了,但他还是很快接受了那个最坏也就那样的结果。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即便是那样小概率几乎不可能同时发生的事件,传说中的死对头竟然也能比他快上一步。
他完全接受不了在梁佩秋心中,徐稚柳比王云仙地位更高这一结果。再不济,再不济也得平齐吧?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努力的,在许多事情还没清晰的脉络时,他已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至少梁佩秋,他绝不能输!
要不是后来出现了张文思和婉娘勾结诈骗他的事,再加上徐稚柳那一跪,种子什么时候发芽还真说不准。
王云仙终于意识到,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对于老爹爹,他也有了新的、更为全面的认识。过去那些年,因着兄长和娘亲,他已然放弃和老爹爹做对亲密无间的父子,或许全天下的父子,能做到他们那样互相包容和宽容的已是罕见,所求不能再多,于是乎,他心安理得地当起了纨绔,王瑜虽然经常骂他教训他,并惋惜生了个不中用的臭小子,却无一次真正地逼迫过他。
父子,师徒,王云仙慢慢看懂了许多人,许多事,包括老爹爹对梁佩秋。
都说徐稚柳寄人篱下,徐忠对他多有不满,动辄就在人前给徐稚柳难看,梁佩秋就不同了,一直被徐忠礼遇,供奉在神坛上。可有几个知道,王瑜不忌讳不是因为他有多大方,而是他知道梁佩秋是女子,女子注定一辈子隐于男子身后,构不成任何威胁。
一旦梁佩秋走到台前,锋芒毕露,可以反过来掣肘安庆窑时,王瑜就会及时扼住她的咽喉,不允许她壮大分毫。即便明知命不久矣,即便安庆窑需要梁佩秋付出所有去守护,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王瑜死也要发挥最大的价值。
那纸婚书就是最好的说明。
的确,一开始王云仙就是这样看待老爹爹的,直到王瑜悬梁自尽,这点看法也没有改变,是什么时候让他对王瑜有了再一次新的认知呢?当梁佩秋说,要做戏将他打出安庆窑,以此实现对他的保护时,王云仙愣了很久很久,最后笑了起来。
他在账房没干好,害得账房被人吃了一个大窟窿,让安庆窑落人把柄,让老爹爹和梁佩秋必须大打出手才能自保,从头到尾老爹爹和梁佩秋没有说他一个不字。
现在家要没了,梁佩秋一个被老爹爹视作外人的徒弟留下来守业,他一个真正的少东家,反倒需要去外面避祸,何其可笑?何其讽刺?然事实就是如此,事实告诉他,他没用。
没用的人,不帮倒忙,就是最大的用处。
老爹爹到死没有对他交代过一句安庆窑的归属,把所有赌注都压在梁佩秋身上,在那样的利用之后,他很不理解,也需要解惑。他问梁佩秋:“你不恨我爹吗?他总是挟恩以报,逼你嫁给我。”
梁佩秋说:“我对师父是有怨的,可我知道,他并没有错,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安庆窑,还有你。”
他只是把她这个徒弟排在了更为靠后的位置,梁佩秋虽然难过,但她接受并且认可,万物的法则和人情的排序。
王云仙愤怒不已:“我不需要他为了我而强迫你做什么!”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云仙,其实你更不能接受的,是师父对你的用心吧?”
王云仙被说破心事,更觉惭愧。他才发现,原来王瑜并非他想象中“对他好可又没那么好”的父亲。诚然王瑜对他的感情多有复杂,其中夹杂着兄长和娘亲的双双离去,但究其根本,王瑜是爱他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无能,没有能力用妥帖的方式打破父子隔阂,继而也没有能力保护梁佩秋,这才让他们最终走向了这样一个结局。
在那一晚,王云仙痛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