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法事做得很盛大,虽然安排在瑶光寺里,但洛阳大大小小佛寺有造化修为的高僧基本上都到了场。沙门统战战兢兢地安排,生怕出了什么差错,会被摄政王和太后怪罪。佛音随着袅袅的青烟直上云霄,诵的是《涅盘》,为的是宁静,解脱和超越。超越生生世世的寂静,看破红尘诸相的安宁。
可是她却得不到这样的安宁。
观自在菩萨眉目低垂,怜悯地俯视着众生。西域来得僧人也曾告诉她,在西方梵境,观自在菩萨掌握着天下之生机,有些妇人渴求孩儿时,也会拜他。可是今日,她跪在菩萨金身之前,却要做断绝生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妙华知道,她妄造杀孽,或许会永堕阿鼻地狱,受火焚之苦。可是她不得不为,来世不可求,此生还得挣扎着过。
乌黑的药散发出苦涩腥臭的味道,她嗅着直皱眉。肚子忽然传来尖锐的疼痛,搅得心头一阵发慌滞涩,逼得眼圈通红。
“殿下,不如算了。”浣瑾看出了妙华的不忍和犹疑,上前,想要接过她手中的药盏。然后妙华却固执着没有撒手,一咬牙,决绝地将药一饮而尽。
“她定要怪我这个阿母不慈,还没能让她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可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错的……”妙华抚着肚子,泪流满面,“若是菩萨怪罪,就怪罪我一个人吧。但愿这个可怜的孩子能托生在好人家,父母慈爱,兄友弟恭,幸福如意。”
她对着菩萨重重磕了三个头,大约是伤心地狠了,脸色平静又虔诚。
她匍匐在蒲团上,久久不肯起身,浣瑾感觉到不对,上前扶起她时,却见她疼得额上都是汗,浑身都在抽搐,可是她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蜿蜒的血顺着腿留下,很快浸湿了素白的衣裙,刺目的鲜艳骇人。而她脸上的血色,也仿佛随着奔涌而出的鲜血逐渐褪去,变得像是挂在四周的白幡一般。
浣瑾将她抱在怀中,看着她慢慢阖上双眸,连疼痛都不能让她做出更多的动作,整个人委顿在她的怀中,半分生气也无,心中不免恐惧异常。
摄政王耳目众多,把持着整个宫禁,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今日这件事何其困难。浣瑾不敢惊动宫人的御医,反而动用了十分曲折盘错的人情关系,找到宫外的一个稳婆弄到了这副药。天下动荡多年,政权更迭频频,百姓多有流离。因而原本助人生产的稳婆,接的更多的却是打胎的活。可女子生育之事九死一生,谁又能保万无一失。
浣瑾浑身如石化般,一寸寸僵了下去,她觉得自己创下了大祸,可妙华的吩咐她却也不得不遵从。不仅是对她忠心无二,更重要的是,多年陪伴,她已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静默无声的陪伴,彼此相依的信任,不仅是她需要的,也是自己活下去的寄托。
“殿下,殿下……”怀中的温度一点点冷了下去,那张娇艳绝伦的脸此时像是画中一个虚幻的影子,白纸为底,淡墨作痕。
“殿下你别吓奴婢!”她忍不住呜咽起来,再也不想做无谓的等待。众人知道又如何,她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想是猜到了她的想法,那只虚弱无力的手忽然抓住了她的,轻轻摇头,气息微弱:“我无事,不要惊动任何人。姑姑,扶我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这不是生了一场寻常的病,这是生生将一个血脉相连的生命从身体中剥离出来,此痛无可救赎,此伤难以修复。
可是她们都算错了一件事,如今宫门内外,只要是摄政王想知道的事情,没有谁可以瞒得密不透风。殿门忽然被推开,一阵风突兀地吹来,怀中的妙华冷得发抖,轻声哼了一下。浣瑾看到,满脸怒容地拓跋逸此时就站在门口,猝不及防。
他一向仪容清隽端雅,礼仪周全,做足了谦谦君子姿态。哪怕当年落魄,也为折损半点风仪。可是此时此刻,他的五官扭曲疯狂,那双明亮地眸子通红一片,射出疯狂锐利的光芒,如罗刹般可怖。
浣瑾还未缓过神来,他人已经到了跟前,一把抱起了妙华,对跟随而来的侍从道:“去找太医前来。”
“今日所有知情之人,全部诛杀!”
浣瑾抖了一下,不安地低了头,匍匐在地上。
“不要……”怀中的人发出虚弱的声音,勉力睁开双眼。她的眼眸湿漉漉的,柔弱入骨却又倔强入骨。她没有其他言语,他却已经猜到了她想说的话。若是他不饶恕浣瑾,不饶恕这些人,他们之间的情一定会就此斩断,她不会再原谅他。
真是奇怪,明明做了错事的人是她,他听到探子密报,恨得想要将她活活掐死。可是,他却如此恐惧她的失望,害怕她和自己生分。就像是被拿捏了命脉的蛇,他在她的股掌之中,悲哀地期待她的垂怜。
他对不起她的地方太多,这是他的债,迟早也是要还的。
可是当太医将她的情况如实告知时,拓跋逸还是觉得周身发冷,心一寸寸地碎裂,看着她换下的衣物,殷红刺目的淋漓,他宁愿那些血是自己重伤所流,而不是他期盼已久的孩子所化。
凭什么呢?凭什么她不能正大光明地和自己在一起,凭什么她不可以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