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天光即便被大落帷幕从中隔绝,也依旧掩盖不了光耀的势头。扑在面上、灼在眼里,便打着回旋的圈子生生落往了心里去。
“回皇上。”八爷跪身于地,依旧是极尽倜傥温润的谦谦样子,他颔首压眉,声音虽不高,但一字一句咬得清晰,“十四弟已经拆除了后院木塔。请皇上,宽宥十四弟。”临了一叹,终是没有道出那句“请皇上念在兄弟之情上”尔尔。他明白,若他那般言及的话,所迎来的必定会是雍正一番奚落叱骂。
细微的风声潜入大殿,与此同时,有贴身公公忽而弓着身子立在门边;在看到跪落于彼的八爷时,他忽有些欲进又停。
胤禛侧目,不存纹丝顾及的命那公公进来禀报。
如此这般,原是派往遵化的探子便在殿外等候面圣。
八爷心里定了一下。虽然一直都明了着老四的手段,可就这般丝毫不加避讳的让他跪在这里一并看着,多多少少还是尴尬不妥。
四爷抬手,不紧不慢的命传。
他是那样高傲,凛冽肃穆的眉梢眼角,被周身上下那层明黄灿灿渲染的愈发不可一世的王者独绝。他立在那里,以一个王者的姿态、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睥睨一切。他冷笑、他不屑、他残酷、他可怕
身影的摇曳变幻了明暗光影,八爷未有声息,只得那般将身默然跪着,颔首敛目,若了素白流光的清浅白莲。
得命在身,过不多时那探子便近前回报。因着得了皇上的示意,他并没有理会跪在那里的八爷,又如是不加丝毫避讳的言出了遵化所探。
那探子道着伺察到日晚点灯后,十四爷便于府邸狂哭大叫;厉声径闻于外,直到半夜方止。道着臣既得探知,不敢隐讳,谨将此事后情形缮折上闻。
似被什么东西冲着心口直直撞了下去,八爷只觉胸腔其里猛然一阵闷痛。他心知,十四弟其实是见了自己之后,心中悲痛无法抑制,便伏在自己身上哽咽连声千谨慎万小心,八爷他为了不惹出事端,便是连酒都没有跟弟弟喝。谨慎如斯,还是落了口实!
不过转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八爷他更是知道,老四此番,其实是故意的。便是要当着他老八的面让探子呈报消息,便是要告诉他老八,朕时今想要弄死你们,简直犹如碾死一只蚂蚁般简单无二
“呵!”那边高高在上的王者忽地一声冷哼,胤禛拂袖于后,“此所谓罪深业重,神明不佑,人力亦无可奈何矣!”于此一顿,他转了话锋边将目光落向跪身于地、深深匍匐下去的老八,望似自言自语全是无心,“但朕之心自有上苍照鉴,任他等罢了。”这句听来,愈发的冷嘲热讽了。
八爷周身上下已经开始禁不住的连连颤抖,因为一颗心早在不知何时便瓦解的毫无踪迹。雍正的意思是,十四弟夜半悲啸,是被鬼魅给缠了身呵,难道不荒唐么?不可笑么?
荒唐的是自己,可笑的,也是自己!
明净的浮光在八爷周身造势出一种几欲乘风的扶摇韵致,可他整个人却一直是净水般安静非常的。这样的日子又跟苟且偷生有得什么区别?他在心里笑叹,只觉寸寸肌体、寸寸筋脉都已迸裂分离的汩汩往外涌出血来。
温软的徐风掠过大清盛世最为伟丽、繁华的红墙金瓦紫禁城,千千宫阙若了临风玉树,入在眼里道不尽欢喜恣意、缱绻百般。
四爷换上了一身暗黄色的便服,落了茶盏在几,侧目对着十三弟投了一个探寻微微的目光,问得有些小心翼翼:“怡亲王没有多想吧?”口吻是柔和的。
不得不说,四爷真的是一个颇为真性情的人,面着不同的人便是完全不同的态度。
转眼已是又一年开春时节,成阵紫藤铺天盖地爬了满殿满庭,着了魔障般的,连一瓣嫩叶都妖妖的美得不可方物。
十三微笑,打趣四哥谨慎。
见他这般,胤禛幽幽悬在半空里的那一颗心适才放下。他摇摇头,亦是薄笑起:“不谨慎没办法啊。”于此打趣的长长一叹,“谁让你是我十三弟呢!”复又微顿,落在十三身上的那道目光变得沉淀下来,“你心思本就缜密,我太怕你成天胡思乱想的,再把本就不好的身子给糟蹋坏了。”他用的称谓依旧是“我”,而不是“朕”。
只要不是在威严凛凛、容不得一丝错处和人情的朝堂之上,这对兄弟素来不怎拘泥于冷冰冰的君臣之礼。当然,十三爷依旧极小心谨慎,不拘礼的成分四爷要多一些。
就在昨日,有大臣上了一道表,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弹劾怡亲王。字字句句言着怡亲王传错了皇帝的圣旨。
这件事儿可大亦可小,可以是“传错”圣旨,也可以再进一步干脆便为“假传”圣旨。其间可用回旋的余地颇大,所定罪名自然也就跟着不同。但无论“传错”也好、“假传”还罢,怡王这次失职之过,横竖是逃不开了。
君君臣臣之间相爱相杀的纠葛,是历朝历代难以避免的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