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刘集北部有一座五层高的钟楼。
钟楼起于何时已不可考,但外墙上斑驳的弹痕证明它是从战争中活下来的。
钟楼里有个敲钟的,姓名早佚,大家伙都管他叫老钟。
老钟五六十岁,三十年前来到高刘集,也没什么手艺,这家帮帮闲,那家凑凑伙,晚上睡在钟楼,竟然就这样活了十来年。
眼看着年纪大干不动了,大队开个会,随便找个字加在“钟”后面,给老钟上了户籍。
又凑钱铸了口新钟挂到钟楼顶上,老钟每天敲钟报时,从大队拿点补贴,再加上拾破烂换钱,总算活到现在。
高刘集没有亏待老钟,老钟也没有敷衍他的工作。
听着收音机的整点报时,老钟抓着钟绳,用力荡起。
噹~噹~噹~
不紧不慢地敲了九下,不多不少。
十多年前村民们在田间地头干活,全靠这钟声才能知道时间。
现在当然不用了。
老钟也老了。
靠着柱子歇了一阵,把钟绳系好,走进狭小昏暗的楼道,反身闩上木门,扶着砖墙一步一停顿地朝下走。
“老钟!”
底下有人在喊。
……
“老钟!”
小男孩从拐角探出脑袋,好奇的目光越过老钟的身影看向紧闭的木门:“钟响的时候你就在旁边,会不会聋掉啊?”
[当然不会]
老钟嘴角微扬,张口准备回答。
……
“老钟!”
又是一声。
老钟回过神来,转眼望去,昏暗的角落只有灰尘在光束中飞舞。
人老了,就容易陷入回忆。
他挺直腰,深吸一口气,高声回应:“来了!”
下到一楼,一个中年男人拎着一刀猪肉站在门内。
见老钟下楼,他拎起猪肉示意:“五斤后腿。”
“搁桌上,我拿钱。”
“六十四。”那人一面说着,一面把肉放下。
老钟走到床边,打开枕头旁的生铁盒子。
盒中全是零钱,最大面额也不过二十。
老钟下意识地翻捡五元纸币,拿了几张后停下动作,稍一犹豫,换成两张二十、两张十元,又捡了四枚一元硬币,叠在手心放到肉边上。
“你点一下。”
“够数。”中年人将钱揣进兜里,“那你忙,我赶紧回去烧饭,中午要下田。”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国栋。”老钟连忙喊住他。
国栋看着老钟。
“那个,皮蛋甚时候回来?”
“讲是过年时候回来。这肉你吃,我们家自己会搞。你年龄大了,存钱也不容易。就这样,你忙。”
说完,国栋转身出门。
不一会儿,门外摩托车的声音逐渐远去。
“嗐。”
老钟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走到橱柜前掏出一个红花搪瓷盆,摘下抹布仔细擦了一遍,这才回到桌边,把肉扔盆里,擦干净桌上油渍。
舀了大半盆水,晃晃悠悠地端着盆走到门口,就在门槛上坐下,仔细清洗猪肉。
“老钟又在腌肉啦?”
老钟抬头,来人也是个老头。
“是啊。”他笑着回应,连皱纹也变得活泼起来,“上午是不得空打牌了。”
那老头走到跟前,弯着腰看盆里的肉。
“这肉不错。”他点评着,伸手戳了戳,“国栋带的?我看他摩托车从这边走么。”
“六十四!”
老钟抬头笑着说出价钱。
“便宜啦?”老头有些诧异,直起腰来,“我也去割两斤。”
说着不等老钟回话,就匆匆离去。
老钟继续低头洗肉,就好像刚才无人过问一般。
洗过一遍,换了盆水将肉泡上,进到屋里收拾香料。
又换过一次水,终于开始腌肉了。
老抽、生抽、白酒,吨吨吨朝盆里倒,姜片、葱段、桂皮、八角扔进盆中,接下来开始给肉翻身按摩。
……
“这什么时候可以吃啊?”
“汪!”
小男孩蹲在盆前,一手护着盆,一手将棕黄色的狗头拨开。
老钟一边揉搓猪肉,一边笑呵呵回应:“先腌几天,再晒半个多月,就能吃了。你把狗拿开。”
男孩听了,直接把狗拖到身前,用膝盖夹住狗身,圈住狗脖子不让它探头到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