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安玲容宿在养心殿。
皇上睡得极熟,她却辗转无眠,只是依任他牵住自己的手沉沉睡去。
呵,真是酣眠。
她盯着枕边人熟睡中的面孔,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有温暖而诱惑的姿态,眼角新生的细纹亦不能掩饰他巍峨如玉山的容颜。
当真是个俊逸的男子,不为岁月所辜负。
她的手与他紧紧交握,在他熟悉的掌纹里默默感知着彼此年华的逝去。
安玲容出神地想着,忽然觉得有些冷。
她伸手抓住锦被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却在那一刹那察觉,如果靠近身边身体温暖的男人,会是更好的选择。
然而,她还是选择了自己保护自己,哪怕是在与自己肌肤相亲过的男人身边。
这一种下意识,几乎在瞬间逼出了她一身冷汗。
是,或许在她的心底,这个男人未必能保护自己。
那么会是谁,谁才能在危险的境地里义无反顾地护住自己。
她细细寻思,细细寻觅,唯一能想起的人,居然是这一世生母。
骤然,皇上的呻吟声在睡梦中响起,他温柔地呢喃:“纯元,纯元,宛宛……”
安玲容仔细分辨片刻,才想起那是纯元皇后的闺名。
在她的记忆里,皇上从未这样叫过皇后的闺名,他一直是以身份来称呼她,“福晋”或者“皇后”。
她看着皇上在睡梦里痛苦地摇着头,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终于忍不住推醒了皇上,轻柔替他擦拭着汗水。
“皇上,您怎么了?”
皇上惊坐起来,有瞬间的茫然,看着帐外微弱的烛光所能照及的一切,气息起伏不定。
安玲容柔声问:“皇上,您是不是梦魇了?”
皇上缓过神来,疲乏地靠在枕上,摇头道:“容儿,朕梦见了纯元皇后。
她站在朕的床前,满脸泪水地追问朕,皇上皇上,你为什么那么久没叫过臣妾的闺名?”
皇上颓然地低下头,没了之前的神采。
安玲容看着皇上,神色清淡温然,有着让人平静的力量。
“纯元皇后在皇上的心也是无人能取代的,因此不必天天挂在嘴边。”
烛影摇动暗红烨烨,皇上清峻的面容在幽暗的寝殿中并不真切,深邃的眼眸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良久,皇上长舒了一口气。
夜风拂动芙蓉锦帐堆雪似的轻纱,帐上的镂空银线串珠刺绣花纹晶光莹然,床头的赤金九龙帐钩在晃动中轻微作响,连那龙口中含着的明珠亦散出游弋不定的光。
皇上复又躺下,沉沉睡去。
安玲容望着他,只觉得心底有无数端绪萦绕辗转。
最后,亦只能闭上眼,勉力睡去。
这一觉睡得轻浅,安玲容醒来时,皇上正起身准备穿戴了前去上朝。
安玲容已无睡意,索性起身服侍皇上穿上龙袍,扣好盘金纽子。
皇上的眼下有淡淡的墨青色,安玲容站在他跟前,正好够到他下巴的位置,只觉得他呼吸间暖暖的气息拂上面颊亦有滞缓的意味,轻声道:“皇上昨夜没有睡好,等下回来,臣妾熬着杜仲雪参红枣汤等着皇上。”
皇上温言道:“这些事便交给下人去做吧,你昨夜也睡得不甚安稳,等下再去眠一眠吧。”
安玲容低低应了一声,侍奉着皇帝离开,便也坐着软轿往翊坤宫中去。
天色只在东方遥远的天际露出一色浅浅的鱼肚白,而其余的辽阔天幕,不过是乌沉一片,叫人神鬼难辨。
宝萍伴在她身边,悄声问:“娘娘,为何纯元皇后薨逝之后,皇上反而如此情深,念念不忘?”
安玲容淡淡笑道:“有时候人的情深,不仅是做给旁人看的,更是做给自己看的。
入戏太深太久,会连自己都深信不疑。”
宝萍有些茫然:“娘娘的话,奴婢不懂。”
安玲容长吁一口气:“何必要懂得。你只要知道,你活着的时候他待你好,才是真的好。”
这样想着,安玲容不知为何想去找眉庄谈谈心里话。
于是洗漱好后,二人正说话,软轿一停,原来已经到了眉庄的宫门口。
安玲容扶着宝萍的手下了软轿,宫女匆匆迎上道:“安妃娘娘可算是来了,我家娘娘从昨夜进了太后宫中,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可把奴婢们愁坏了。”
安玲容心下一凉,即刻问:“这消息旁人知道么?”
宫女摇头道:“宫的人都是惠妃娘娘亲自调教出来的,懂得分寸,只敢把消息递到咱们这里,旁人都不知道。”
安玲容略一思忖,微叹一口气,终究忍不住转身:“去太后宫中!”
安玲容赶到太后宫中外时,天色才蒙蒙亮。
熹微的晨光从浓翳的云端洒落,为金碧辉煌的太后宫中罩上了一层暧昧不定的昏色。
安玲容伫立片刻,深吸一口气。
这个地方,无论她来了多少次,总是有着难以言明的畏惧与敬而远之。
然而此刻,